麦子曾经在噗小浪上说过故地重游难免使人幻灭，对此我百般认同，有太多次曾经的魂牵梦绕跌下神坛使向往之心变得支离破碎，饶使某些某些城市或景点在我心中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和意义，常驱使我怀着特定的情结专程专膜拜，如都江堰、如西安、如开封和常州、如已湮没在三峡江水之下的那些古旧城市、如奥尔良和罗马，再如……杭州。
四年前我曾经和家人匆匆路过杭州，随着旅行团三拳两脚仅用一天时间就打发了四五处景点，而后转战下一个城市了，对于杭州的记忆我只停留在一瞥而过的钱塘江、厌仄的宋城、浮光流影的清河坊、润泽碧丽的梅家坞和反射着阳光的崭新雷峰塔上。大巴车辗转在旅行时间表上ABCD几个名称之间，但当我们坐着木船泛舟西湖之上，向左仰视着隐在峰青之间的雷锋塔，向右寻视日光下没法映月的三潭，迎面是用手触摸不到却能用面部肌肤感受到的潮湿雨雾，在摇桨船夫的指引下大呼小叫“快看那就是断桥”，我觉得我窥视到了这个城市的真容，上岸后怀着回味无穷的眷恋赶赴上海，当时决定日后一定要再来一次杭州，细细品味。
然而，就如张宗子所说：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未尝一日别余也……则是余梦中所有者，反为西湖所无。及至断桥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谓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我梦中之西湖，尚得完全无恙也。因想余梦与李供奉异。供奉之梦天姥也，如神女名姝，梦所未见，其梦也幻。余之梦西湖也，如家园眷属，梦所故有，其梦也真。
西湖于他，是繁华梦，是桑梓地，是温柔乡。在失落感叹之余，往事成空的苍凉溢于言外。
西湖于我虽没有那种“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不思量，自难忘的特殊意义，但却也是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一段仓促得见美人颜，日后定当还复看的情结。
此次再次游访杭州却也正印证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特别是我不该之前拿着张宗子的书极尽脑补，导致将自己看过的景致与几百年前那个把小品写到风华绝代之人笔下魂牵梦绕的杭州一一比对，路上兴趣盎然欲罢不能，来后竟然却成黄沙漏隙扬手成空。嗟嗟！金齑瑶柱，过舌即空，则舐眼亦何救其馋哉！
说到造成这心理落差的根源却仍然跟古时相同一成不变——西湖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虽说古时没有黄金周，但就那知州通判之流甩着白花花的银子供养文人墨客清道丽人附庸风雅，加之商贾豪奢乡客往来，估计也差不多成了没有结尾的黄金周了，哈，当我们三人顶着烈日站在西湖边上被细密如织的游人推来推去，自己没抬脚就被涌向了西湖深处时，俺们都茫然了：这……不是还没到五一呢么＝_,＝。
不过，如果能从眼前情景拾得浮光掠影与书中只言片语重合，或者就如我家老爷所说“说不定有上古遗风民俗景致流传到现在依然延续着（好吧，噗小浪坏掉了，原句到底如何我记不清了，只能这么囫囵个记着算了）”那么也不枉此行了，挨过了刚到时的不适应换一番眼光看待这个城市，失望之情逐渐转变为惬意的享受，恍惚间环佩叮当的声音近了。
四年前来杭州玩在西湖上泛舟时导游跟我们讲：西湖之美要看四时景色，晴湖不如夜湖，夜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而此次我们在杭州这几天除了游玩了周边景色以外，停留的最久的还是西湖，可以说把晴夜雾雨下的风姿都见识到了。着实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除了第一天烈日下熙熙攘攘的西湖让我直接想到了樱花节期间的玉渊潭之外，而后几天雨里少人问津的景致使人觉得即使没能体验一把龙井问茶虎跑梦泉也了无遗憾，即使花大把天光全耗费在这上面也物有所值，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柳荫宾馆就建在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里面，雨下的最大那天整个西湖景区正应了那句“雨雪则寂寥矣”，柳浪闻莺这里更是人迹罕至，而在晴夜里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苍苍之余才能体会到得句旋已忘是何等境界。雨色涳蒙，何逊晴光滟潋，夜月空明，何逊朝花绰约。实在解人。
↓站在西南岸向北远眺夜色下的断桥，桥上人潮涌动，桥下也聚集着天鹅群。
↓雷峰塔和断桥，阴天气压很低，湖面上旋绕着很多雨燕。
↓勉强算是雷锋夕照吧，其实阴天哪里看得出夕阳啊，呵呵。
↓雨中雷峰塔。说起这个锃光瓦亮的崭新雷峰塔我就老想起李碧华在《青蛇》里写到的白素贞的结局，白素贞不是被她儿子救出来的，而是因文革时期红小兵们破四旧除余孽推倒了雷峰塔而重新得见天日，当时我还想李碧华这算暗示什么？铲余孽除妖邪，结果四面八方的妖孽反而在这个时代里被全释放出来了，哈哈，真欢乐。
↓宝石山和保俶塔，同样伪一把十景之一的宝石流霞。很多文中总爱用山水来比喻美人，但是看到这景致时我反才理解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是个什么状态，凡人着眼看青山，好一幅山是眉峰聚，水为眼波横的美人墨卷。
我曾经跟人吐槽过，自从雷峰塔再造成金刚芭比之后我对佛塔的爱就全部转移到保俶塔上去了，这大概源自我对赵宋开国后那段历史的一点点私心吧，周围很多姑娘因为《赵匡胤与李后主》这电视剧而萌上了赵大×李煜这对CP，然而我翻那些乌七八糟的历史类书籍在前，看电视剧在后，所以实在对赵李无感，总觉得李煜这么别扭清冷的性子导致他俩之间奏是那强扭的瓜，读宋史的结果就是直接踏上赵大/钱俶这对明月照大江式的君主和附属国主的本命王道，钱俶臣服赵宋之时人人自危，都以为这北去中原后就是个有去无回，全民修个保俶塔来保佑这个吴越国主，事实证明赵大待钱俶不薄（赵大被赵二毒死篡位登基后，钱俶又被赵二毒死那就是后话了，反正我很不待见赵二这个渣），古朴秀丽的佛塔在这宝石山上竖立了千年，虽然历尽沧桑但仍然傲然见证着那段令人荡气回肠的真情（大误，抽飞，这人又不正经了）。哎哎，江南钱氏这点王者之气大概都靠这保俶塔庇佑着吧，有考证说后来钱姓的名人如果溯本源宗都能追回到吴越钱室上来，例如钱钟书、钱学森、钱谦益、钱德洪、钱三强、钱其琛等等……嗷呜，我又开始脑补了///>.<///
拜灵隐寺登飞来峰这天雨很大，庆幸游客依然很少，走在蜿蜒狭窄的山间林道时我忽然明白了一直把爬山视为洪水猛兽的我为什么惟独对都江堰和青城山念念不忘，在成都的那两天小雨淅淅沥沥始终未断，雨中的青城山让我第一次见到了有别于北方巍峨高耸名山截然不同的气质，泰山之流或伟岸或霸气或冷峻或端庄的三山五岳等我爬上去就光剩下捣气了，还一览众山小个啥啊，我自己都差点会当（四声）凌绝顶了，而三步一观五步一亭，随时停下脚步坐在茶摊里品一杯道士熬制的原汁原味的浓郁梅子茶的青城山，从此成了我心目中的难以淡忘的情结，不必攀到顶峰就有云雾随时缭绕在身边，低矮却绵长的山麓散发这温和的气质。虽然这次游览的灵隐山麓是佛教名山，但却依然让我立刻回味起当初在青城山的全部感觉，一样的低矮绵长、一样的云雾缭绕、一样的密雨沁润。
↓这张完全糊了，不过没办法，我一个胳膊里夹着伞，光圈和ISO开到最大，依然端不稳相机，拍了好几回都手抖了，但是很想要这样一张照片，于是放在这里吧。
南方的庭院景观很雅致精巧，植物与水域的高低错落和色彩层次搭配臻至，同时还觉得有一丝九寨沟的惊艳，或是日式庭院的小巧元素。
PS个小插曲：我们买过门票进山以后没两步就遛达到灵隐寺，刚想进去却发现需要另买门票，掏出刚开始的门票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灵隐寺景区”＝_＝口胡，那你在正门大牌楼上写啥灵隐寺，还是太上皇老江的题字，接着往山上爬，看见个韬光庵，想进去得继续买门票……俺们默了，结果领导感叹了一句“浙商啊”，同行的另一人紧接了一句“这很伤人啊”。XDDDDD
PS小插曲二：在山上见到很多野生竹笋，小的有一人高，大的如参天高树，俺们还抱着竹笋拍了几张照片，被BS俺还没根儿笋长，不过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档子事，小粉红里看过这么一篇冷笑话的帖子：老僧早晨在小竹林里嗯嗯，正赶上春笋蓬勃破长，正好爆了老僧的菊花疼得他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地侧45度内牛满面，小和尚看见了抚掌欢笑说“活该活该，这下你知道我受的滋味了吧”。于是这次在山里看见这么大根的竹笋时，领导他们在商量这一根砍下来炒菜得能炒多少盘吃多少天，可是俺在一旁……8CJ了，掩面（口胡，想歪的去砍竹笋，俺只是在脑补学术问题）。XD
这次杭州之旅算是渐入佳境，杭州的美跌宕流转，西湖的美皆余情付于湖水湖烟，可惜看不到雪湖的风华绝代，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冬季再来一次杭州，只为独往湖心亭看雪，见识那雾凇沆砀。张宗子在我心里刻下了一个西湖，那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西湖。不知哪日才能重扶残醉来寻这陌上花钿了。
(戳此看大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