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婚姻,每个公社,都是失败的乌托邦。乌托邦不是一种空间,而是一种时间,是那些使你不想身在别处的短暂时光。”而《断背山》正是这样舍此无他的好时光。
关于《断背山》的好评如潮,在我看过的大多数西方电影评论中,给这部电影的评级一般都是五星。基本上围绕这部电影的好评集中在两方面:第一,它超越了性别的沟壑,而它所提示的爱情的美丽与广度是直接隶属于伟大的人类情感范畴的。如“关于禁忌的爱、失去的机会、婚姻的欺骗和浪漫的忠诚,非常易于理解,并且主流”。第二,这是一部关于“被禁止的爱”的影片,是在错误的时间、地点发生的爱情,用中国话来说是一段孽缘。如“断背山是恩尼斯的悲剧,他把自己的灵魂失落在断背山”,“残忍的诚实和真实”。对于向来崇尚个体解放的美国人,个人情感无奈地服膺于大的社会背景,大概也是个很新鲜的表述。
李安只不过在西方的故事背景里稍微添加了一点东方色素,就已经足够西方人惊艳了。昆廷塔伦蒂诺作为中国电影的爱好者,只能在他的美国式的稀奇古怪的想象力之外加入10%的东方精神,如此《杀死比尔》就足以吸引眼球。而吴宇森把这个比例提高到了30%到50%,李安也不遑多让,东方元素比例也很高。李安自陈在他不得志在家做饭的七八年间潜心研究了将东西方文化结合的编剧技巧,他说,“在以后拍电影的时候,虽然我用的是东方的眼光,但在手法上基本用的是西方的戏剧形式。”如果作为少数族裔的导演,想在好莱坞发展成功,必须善加利用民族元素,比例非常重要,民族元素峰值临近50%就危险了,超过绝对没戏。如年轻印度导演MiraNair,毕业于哈佛大学,精通西方文学语言,以一部标准西方技法印度内容的《季风婚礼》在好莱坞以及世界票房上大获成功。
过去有关同性恋的美国主流电影几乎都涉及价值判断,如1993年曾获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的《费城》和1999年同样获得奥斯卡的《男孩不哭》。它们都试图发出一种激烈的或哀恳的声音提示我们对生存的多样性的认知。而《断背山》的巧妙在于它绕开了价值观的沟壑,没有把视角停留在对于同性恋的诸种态度、诉求上,而是更多精力集中于人物本身的性格、人物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要理解的不是同性恋,而是爱情本身。
在看多了异性恋的铺张秾艳、酸词腻语和抵死缠绵之后,我们突然发现同性间的恋爱可以这样清新爽净,两个男人都气质昂扬,清洁明朗。两个人的爱情绝无通常男女之间的拉拉扯扯、琐细不断,倒是更多爱慕、理解和男人的适度而止,在性上着墨甚少,更多了柏拉图式的精神互助。
李安用极度微妙、含蓄、隐忍的姿态讲述故事,他不作判断,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此时、彼时,你我之间,好像只是偶然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两个男人的性格差异刻画得很好,杰克是更主动、积极、奔放的一方,他努力作出改变。恩尼斯是个有趣的角色,囿于他童年的关于同性恋的暴力经验和他的教育程度,他在感情上是缺乏想象力的,即使杰克试图安排的墨西哥之旅都超出了他的生活范畴。他显得粗糙迟钝,也许只在这份“不伦之恋”上有了唯一对灵魂进行细腻追溯的可能,他总是即时地把冲动转化为暴力,却全不抵制命运加之于他的暴力。而李安几乎是采取了东方工笔白描的手法朴素地展示美国西部的牛仔故事,在这种赤裸裸的展示里没有一点煽情和诉求,只是平静地揭露。
大概是这样一种东方式的平静和不争镇了美国人,原来一个死水微澜的故事可以这样残酷。
而在两个主角的情感线索之外的两人的婚姻副线也演绎得细致入微,两个性格不同的妻子,同样死气沉沉、孤独的婚姻,在这样的婚姻里人物是暗沉的。对比之下凸显了《断背山》的惊人之美。苏珊·桑塔格说:“每个婚姻,每个公社,都是失败的乌托邦。乌托邦不是一种空间,而是一种时间,是那些使你不想身在别处的短暂时光。”而《断背山》正是这样舍此无他的好时光。
李安擅长用隐忍的东方式态度来阐述生命的无奈和孤独,正如马修·阿诺德所说:“在生活变成了岛屿的海洋里……我们芸芸众生孤独地生活着。”实际上在这么漫长的时光里,我们的孤独处境从未改变过。